04
12月

一枚开花的铜镜

发布者:骨朵儿

那枚铜镜一直挂在那里,这些年,从未动过。

那是一面素朴的镜子,除了背面的一个扭子,通身没有任何装饰性的花纹。

它是我小时候捡到的。

忘了我是五岁还是六岁,反正还没上学。那年夏天雨水少,门前池塘的水也干了,地面翘起刨花样的泥片,踩上去酥脆。中午头上,大人睡午觉,孩子们就聚在那儿玩耍。

“咱们挖一口井吧?”有人提议。

“好哇!”

大家拿了铁锨,铁铲,在池塘最凹的地方开始挖起来。我也拿了一把小铲子,忙活着把挖出来的土铲到一边去。

毕竟是池塘,挖了没多久,坑底就有水渗出来。看到水,大家干得更起劲了。

“喀!”谁的铁锨碰到了硬东西。

“喀喀喀”又铲了几下。

“什么呢?听着不像石头啊!”有人说。

“得下去挖出来。不过铁锨在下面转不开,使不上力。有没有小点的家什儿?”

 “我!我下去,可以用小铲子挖出来。”我自告奋勇。

获得批准后,我兴冲冲地挽了裤腿,跳到坑里。坑不多深,头还能露出来。我蹲下,用铲子先探清了那东西的大小,然后沿着一边挖了几铲,把铲子从底下平铲过去,再使劲一撬,一个黑家伙就露出来了。我放下铲子,捧起来,还沉甸甸的。

“啥呀,黑乎乎的,把泥划拉划拉,看看是啥?”他们从上面探着头说。

我按照他们说的,把四周的泥划拉下去,一个黑乎乎的圆饼露出来。又在他们的指挥下,在脚下的泥水里洗了洗,那东西的样子就显露出来了:那是一枚铜镜。还闪着乌幽幽的光。我举着,给他们看。有人一把抢过去。

“我看看!我看看!”

他们围成了一团,又喊又叫的争抢起来。

没有人帮我。我只好扒着坑沿,吃力地蹬踹着向上爬。好不容易爬上去,刚站起身来,忽然一声惊叫,四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你们怎么啦?镜子呢?照人清楚吗?”我问。

有人哆嗦着对着旁边草丛指了一下。那里有光闪烁着。看样子,大家已经传看过了,可为什么把镜子扔了呢?我刚要开口。有人说:“我不挖了,我要回家了。” 说完把铁锨扛在肩上,其余的孩子也应和着,纷纷扛了锨,转眼间,都不见了。

我站在坑边,看着一下子空下来的四周,半天没醒过神来。后来,才想起草丛里的铜镜,便走过去,捡起来。就这一会儿工夫,铜镜已经满身的锈斑。

回到家,我从爸爸的工具箱里,找了一块砂纸,搬了个小凳,坐到院子里,对着铜镜“嗤啦嗤啦”地搓开了。爸爸看见了,拿起铜镜看了看,告诉我说:“你这么搓,非把镜子搓坏了不可。先用醋泡两天,铜锈比较容易除下去,砂纸我给你换块细的,好好打磨,没准儿镜子还能用。”

我按照爸爸说的,又是用醋泡,又是用砂纸磨,几天之后,除了背面的那个扭子,铜镜终于被打磨的干干净净,锃明瓦亮的了。虽然照起人来影影绰绰的,可毕竟是铜镜,怎么也不能跟玻璃镜子比。何况我也并不指望用它来照影。

唯一不太满意的是扭子上的那点铜锈,怎么打磨都没用。反而越磨越亮,越搓越翠似的。后来我劝自己,反正在背面,又是在扭子上,看起来还像个挺漂亮的青豆呢,打磨不掉就打磨不掉吧。

一个小伙伴知道我捡了那枚铜镜,他带着鬼头鬼脑的神气,像是怕谁听到似的,喳喳着,告诉我最好把那个镜子扔掉,那是个“妖镜”,镜子里都是奇怪的东西,有人看到一个老奶奶,有人看到一匹马,还有人看到一朵花,但就是没有人看到自己。

我把小伙伴的话告诉了爸爸。爸爸笑起来。

“你在镜子里看到了什么?”

“我自己。”

“那就相信你自己的眼睛。”爸爸说。

于是,这面铜镜便跟我其余的宝贝——几片贝壳,两粒玻璃珠,一个已经不能打火的打火机——一起,放在了我的宝贝盒里。我时常把它们取出来把玩,铜镜也被我摩挲的发亮。

第一次发现扭子上铜锈继续生长是到了城里以后的事了。那时我已经十二三岁。在一次和小伙伴炫耀自己的宝物时,我很骄傲的取出了这面铜镜。发现背后的扭子上,那点翠绿的铜锈,已经延伸到扭子根底,并在左边露出了一根管状的铜锈,好象一片还没伸展开的嫩叶。我摸一摸,手指下很平滑,完全没有铜锈突出表面的粗糙感。从那以后,我注意到,铜锈一直在缓慢的延伸着,从扭子开始,盘旋伸展到镜子的边缘,像种子发芽一样,一点点长大,有茎,有叶,有蔓,越来越像一棵完整的蔓生绿植。翠绿的锈斑看起来就像特意漆画的装饰,十分清新可爱。

再长大一些以后,我把铜镜从宝贝盒里取出来,用一根红绳穿过扭子,背面朝外,挂在我床头的墙上。

它成了我最喜欢的装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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