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查尔斯·舒尔茨五十年来一共17897幅的花生漫画中,除了那只世界闻名的小狗史努比,最为人熟知的人物形象大概就是莱纳斯,也是因为这个温和固执的小哲学家,美国英语里多了一个专用单词,security blanket,安全毯子。他信奉南瓜大神,在所有小朋友出门去讨糖的万圣节夜晚躲在南瓜地里默默地等待神祇降临;在著名的“查理·布朗圣诞节”那一集里,也正是他手中的安全毯子,支持羸弱的小树站立了起来,恢复了圣诞节本来的宗教荣光。他敢于反抗强势的露西,还有一个可爱的小莎莉,每天做梦成为他的新娘。不知道莱纳斯是不是舒尔茨自己最喜欢的一个人物,但作为花生漫画的主角之一,他无疑是整个故事里最叫人安心的一床“安全毯子”。
查尔斯·舒尔茨原名Charles Monroe Schulz, 幼时有个叔叔用当时流行的连环画里的一匹马的名字给他起了个绰号叫sparky,后来的后来,这个名字就常常出现在他的作品签名中了。 他1922年出生在明尼苏达州的圣保罗,最近看过动画片《里约大冒险》的人,应该都对那寒冷北地颇有印象──而事实上在日后,雪人也成为了花生漫画里出现最多的一个场景。就是在这样的地方,舒尔茨在幼儿园第一周的绘画课上,画了雪景和棕榈。棕榈的想法来自邻居从加州寄来的一张明信片。面对这样十三不靠的搭配,幼儿园老师对舒尔茨说,“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艺术家。”
这诚然是因为美国的幼儿园教育奉行表扬之道,却似乎也预示着舒尔茨的艺术之路并不像通常所想象的那样“文章憎命达”,而是一路收到了许多意想不到的支持。他有着一个来自内布拉斯加农场,小学三年级文化水平的父亲,父亲少年攒钱,念了理发技校,来到明尼苏达开了一家理发店,是一名受人尊敬的理发店主。也正是这样传统而自足的生活,使得舒尔茨一生对自己的定位都是“街角理发店老板的儿子”,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像父亲一样受欢迎”。母亲是一名家庭主妇,在厨房快活地忙碌着。舒尔茨在回忆录中,不断地流露出对童年的美好回忆和想要回到童年的渴慕──“放学回家,母亲在厨房里忙碌,自己读完连环画,就来和父母一起吃晚饭。”
父亲的理发店生意不错,在大萧条时期店里仍保留着学徒,房租75刀一个月,周薪50刀。与此同时,在一本叫做“Children of Great Depression” 的书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时期的消费水平是,皮鞋3.85刀一双,自行车卖10.95刀,一辆二手福特也只需要50多刀。可见,舒尔茨的童年,应该属于大萧条时代下尚算富足的小康儿童。他自小便喜欢画画,喜欢大力水手和迪士尼,在练习册上画大力水手和三只小猪,别的同学纷纷来求。本来学习很好,到了中学忽然一落千丈,勉力支撑到毕业,家人似乎也并不以为意。妈妈知道他爱画画,拿来报纸上的一则函授艺校的招生广告,学费要收170,虽然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多钱,父亲还是果断地负债让他报了名。他一边学习函授课程,一边在一家杂货店跑腿,还在印刷厂打杂,高尔夫球场捡球。就这样完成了最初的专业学习。
1943年舒尔茨去当兵,这无疑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一年。回忆往事的时候,舒尔茨总是不惯从幼年说起,而是把坐标放在1943年3月1日。这一年48岁的母亲罹患癌症仓促离世,周五下葬,周六军队就开拔。妈妈去世前对舒尔茨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我们也许再也不会相见了。”
军旅生活把舒尔茨锻炼成了神枪手,再回来的时候,他却找不到人生的位置,差点去当了个刻墓碑的工人。最后,他给《常青话题》杂志写脚本兼给母校函授艺校做指导老师,奔波于明尼阿波里斯和圣保罗之间。得以糊口之余,画点自己喜欢的小故事。
最初,在本地的《圣保罗先锋报》上,史努比漫画的雏形以“小伙伴”(li’l folks)的名称出现在妇女版,为时两年。后来他投稿给纽约,接到面谈的邀请,人早早到了,丢下样稿便去吃早餐,吃完早餐回来的时候,出版商已经同他拍板签约。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是买了一辆1950年的新福特。成功来得这样波澜不惊,在所有人赚350一个月的时候,他的收入是2500,他也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个两次获得鲁本奖的画家(分别在1956年和1964年。)花生漫画为什么叫花生漫画,舒尔茨不愿意或者也说不清楚,花生不是地点也不是人物,它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至于史努比,它是舒尔茨从一则轶闻上看到的当年七个小矮人的备选名字中挑出来的。
在函授艺术学校,舒尔茨邂逅了生命中第一个红发女孩,这个奇怪的同事貌似同舒尔茨两情相悦,愿意跟他一起私奔,却不同意堂堂正正地嫁给他,这段恋情于是无疾而终。几年之后他娶了乔伊斯,舒尔茨的很多朋友都认为花生漫画中的露西实际上就是乔伊斯的一个映射。当谈论起漫画中露西的性格时,在舒尔茨的朋友听起来,句句说得却都是乔伊斯。“她其实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聪明。”“她口硬心软。”“她总是一下子就能说到点子上。”乔伊斯性格强硬,他们住在科罗拉多泉的时候,女儿梅勒迪斯被隔壁小朋友苏珊在胳膊上咬了一口,乔伊斯告诉了苏珊的母亲,没想到第二天苏珊来玩的时候,还是恶习不改。乔伊斯干脆直接在苏珊的胳膊上也咬了一口,虽没有咬破,却也是好一个以牙还牙。1972年舒尔茨与乔伊斯离婚,与此同时在漫画中,查理·布朗把露西从棒球队里踢了出去。也许露西不仅仅是乔伊斯,更是舒尔茨生命里所有与他结伴同行最终又说再见的红发女性。
舒尔茨画了五十年的的漫画,似乎永远有题材。他从小收集各种囧,就像别的小孩子集邮那样津津有味。他说,创作漫画人物,你只能从自身的性格特点着手,通过观察别人总是得来甚少。虽然有着幸福温暖的童年,舒尔茨却仍然悲天悯人地认为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查理·布朗式的囧。他回忆起小时候在镇上的电影院排队,前五百名入场的小孩每人可以得到一块吮指花生糖,而他偏偏是第501个。
2000年初舒尔茨离世,对于像我们这样的史努比铁粉来说,时光的大手仿佛将57年前舒尔茨生命里最冰冷的那个春天抽出来摔在了我们脸上。又是十一年过去了,我们已经可以坐在这里微笑地想起他。史努比说,“生活就是会从好梦中被粗暴地惊醒”,可是还好,因为有漫画,有梦想和爱,有那个温馨的童年傍晚的厨房,有一床莱纳斯的安全毯子,载着我们以箭为翅,奔向人生尽头那一点永不止歇的微光。
2011年7月《上海壹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