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01) http://www.dreamkidland.cn/site-essay-subject.aspx?s=home&id=1675
02
纸风筝在空中发着抖,挣扎扑腾。
纸人被铁别针挂在风筝上。如果有颗心,没准儿她会心跳加速。但纸人没心,纸太薄了,放不下心这种东西。
地面上到处都是灰色的东西。灰扑扑的建筑,灰色厂房,灰色居民楼,灰色礼堂和灰色医院。其间点缀着灰色的水塔和黑色的烟囱,在这里那里立着。从黑色烟囱里,黑烟往上冒。烟柱直直地升上去,在高空散开,铺成保暖的灰毯。
灰色的建筑间,列着灰色的街道。街上小汽车们活像甲虫,黑漆漆,油亮亮,圆滚滚,跑来跑去。
灰色的街道边,列着灰扑扑的树木。树干上有灰色条纹,树叶子是灰绿的,上面又落了一层灰。刮风的时候,就抖下灰色的粉末。
天空也是灰色的。天气不好时是深灰,天气好时是浅灰。挂在天上的太阳是暗红色,像炉灰上的一个血点,干透了。
纸人挂在风筝上,被风扯得呼啦啦直响,快快活活看着成片的灰色。观察她眼前的新世界,足足有一刻钟时间。
一刻钟之后,也许是遇到了气流,也许是它睡着了,纸风筝一个倒栽葱,带着纸人向地面摔去。
纸人和纸风筝,它俩撞在一棵树上,停止了下落。树叶上挂着的灰被震落了一点,洒在路过行人的灰头巾上,灰毛衣的肩膀上也沾了一点儿灰。根本注意不到。
纸风筝被树枝扎破了,头朝下满身破洞挂在树枝上,一幅凄惨样子。纸人完好无损,也头朝下挂着,看着树底下走来走去的人。他们跟那些汽车似的,总是沿着街来来去去。只是汽车走在路中,人走在路边。这肯定有点什么原因,纸人想。
棕皮鞋啪嗒啪嗒,细高跟的黑鞋咔嗒咔嗒,踏过灰色的铺地砖。褐色大衣和灰蓝的围巾,苍白的手里拎着黑色公文包。
挂在树上,只能看不能动,这可太没意思了。纸人要从树上下去,先要脱离牢牢挂在树枝上的风筝。她用棕色的纸手指去解别针。以前几乎从未用过手指呢,虽然小姑娘确实给她剪出了手指这种东西。纸人一直傲慢地认为每只手上的五根小棍什么用也没有,是多余的东西,剪出它们多此一举。小姑娘剪出它们只是出于自恋,希望纸人长得像自己,其实纸人才不需要这种琐碎难看的东西。但如今,解开别针全靠它们。十根手指缺乏训练,笨拙拉扯着铁别针。
不等打开别针,刺啦一声,一双黑色利爪刺穿了纸风筝。爪子尖几乎擦着纸人的身体,刺过去,扎进纸风筝里。双手仍握着铁别针,纸人歪头看那爪子。黑透了的爪子,黑铁铸成的一般。
她抬头看那爪子的主人。
是只黑乌鸦。一双黑眼睛,歪头盯着纸风筝和纸人。黑透了的乌鸦,黑得跟黑烟囱里冒出的黑烟似的。
煤烟乌鸦又歪了歪脑袋。低头啄了啄纸风筝,用爪子扯了扯,又扯了扯。第三次用力扯,纸风筝和纸人被从树枝上扯下来。纸风筝被扯破了,但乌鸦一点儿不在意。它叼起纸风筝,挺起胸脯,展开他的煤烟翅膀,用力挥动一下,飞起来。
纸人挂在黑乌鸦爪子里,低头看着地上的建筑。
乘坐乌鸦,这可比乘坐一只破破烂烂的纸风筝有趣多了。
飞过大街、厂房和火柴盒高楼,中途在黑烟囱边歇息一下。纸人和风筝被放在烟囱边上,躺在砌烟囱的黑砖上,黑烟从身边擦过。如果有肺,纸人准得呛得咳嗽起来。乌鸦低头吸进黑烟,点点脑袋,抓起纸人和风筝,再度启程。路过平房、尖顶屋和高塔,黑乌鸦带着纸人回了巢。
乌鸦巢是铁做的。生了锈的门合页,被卸下的铁窗棂带着绿油漆,发条青蛙的的铁壳子,半个机械表里齿轮还在运转,咔哒咔哒。它们被铁丝和长铁钉编织在一起,建成一个鸟巢。巢里铺着铁屑和铁锈,巢中一角堆着几团废纸。五只黑色小乌鸦蜷缩在巢中,挤做一团。
见到大乌鸦飞回来了,小乌鸦们凑到巢边,张开小嘴,哑着嗓子叫起来。它们的喙是铁黑色的,它们的口中也是黑色,黑色的舌头和黑色的咽喉。
大乌鸦扑扇着翅膀落在巢边,铁黑爪子抓着铁巢中伸出的一根铁管。它甩甩脑袋,把纸风筝和纸人扔到巢里的废纸堆上。
小乌鸦们都凑到大乌鸦身边,叫着。纸人落在废纸堆上,打量乌鸦巢,身下有废纸垫着倒还柔软。但乌鸦们的声音十分刺耳,让她有点心烦。
大乌鸦俯身,从废纸堆中叼起一团旧报纸,放在小乌鸦们中间。它用黑色的喙啄了啄一块铁片,又啄了啄。几粒火星蹦出来,引燃了那团报纸。
纸人看那团报纸燃起来,火焰红通通的烧下去,有条不紊地把报纸吞噬。纸页发黄,发亮,变得透明。上面的黑色铅字像是悬空挂着。红火爬过来,一股黑烟冒出,小乌鸦们纷纷围拢过去,张开小嘴,把纸与字烧成的烟吞进自己的喉咙,吞进自己的身体。被火舔过的报纸和上面的铅字都变成脆弱的一片灰,一碰就瘫落成一地粉末。小乌鸦们吃饱了。
哦,我还不想被烧死呢。纸人想着,用手指摸索铁别针,拼命想把它打开。
当大乌鸦把纸风筝叼起来时,纸人终于让自己的手指完成了工作。啪嗒一声,铁别针打开了。纸人脱离了纸风筝,落在乌鸦巢的边上。
当乌鸦们点燃纸风筝时,纸人从铁巢边跳了下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