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09月

红鞋子

发布者:涉江采芙蕖

红鞋子
文/一苇


当吹在龙眼树叶上的东南风转变成西北风的时候,秋天就到了。
妈妈走到柜子边倒茶喝,顺手撕下一页日历纸:“过日如坐船,立秋了。”
春分捧着碗,坐在树下吃晚饭。风吹乱了她的短头发,本来蓬松的头发看起来就更像一个鸟窝了。
龙眼树的每一片叶子都在看着她,每一片叶子,每一只眼,都在悄悄地看着她,看着坐在秋天的春分。
今天的春分,跟昨天的春分,有什么不一样吗?    
“春分春分,你暑假作业写完了吗?”
旁边屋子的窗口,探出阿吉的大脑袋。阿吉在江村度过了快乐的暑假,如今,眼看着暑假就要结束了。
阿吉在莞城的实验小学上五年级,春分在江村小学,也上五年级。
春分抬起头,裂开嘴笑啦:“我做完了,你呢?”
“我还没有,你借给我抄吧!”
小阁楼的窗口里,飞出来一只纸飞机。它悠悠地飞呀飞,飞过龙眼树,飞过水边的芦苇,落到江水里,流走了。

“不借。你自己有手爪子,你又不是没长脑瓜子。”
春分左手捧着空饭碗,右手抓着筷子,走回家去。    
阿吉傻呵呵地伸出十个手指头,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他在窗子前站了好一会,眼睛一直瞄着春分门口。他就那样看了好久,可是好久好久,没见到春分再出来。
夜如期来了,龙眼树黑团团的树叶里,住着好几个小鸟儿,可是它们一声不吭。江村每间屋子,窗户都透出灯火来。春分门前那条路,白天里来来往往总有洗东西的人,但一入夜,就很少有人走动。
只远远听到踢拖踢拖的脚步声,阿吉一听就能认出来,那是跛腿的三叔婆,她从远远的麻石巷子的另一头走过来,要去水边老榕树下那个土地庙点灯上香。过了一会,埠头边土地庙的烛火,也如期亮了起来,虽然有挡风的围篱,火苗仍然生动地摇曳,好像两只红蝴蝶。
春分拧亮台灯,开始写日记。写了一会,窗格子响起了木棍敲击的声音,又夹杂着阿吉吹口哨的声音。
窗子里伸进来一根木棍子,挑着一只手折的纸麻雀。
看到这把戏,春分“扑哧”一笑,站起身取下那只纸麻雀,只见麻雀翅膀上黑麻麻写满字:
“春分的手爪子,春分的脑瓜子:想到你们完成了暑假作业,此刻定然很快活。可是你们知道吗?阿吉他不但懒,而且笨,他语文作业竟然不会做!所以,我们现在很痛苦,就是那种明明好饿,可是因为牙疼吃不下饭的痛苦!就是那种明明肚子很痛,但又拉不出屎的痛苦!阿吉是个大笨蛋,简直笨得没办法……你们可以过来帮帮我们吗?另外……明天就要回莞城去了,今天晚上,大家一起合影留念好吗?——阿吉的手爪子和阿吉的脑瓜子”
春分一边读着,一边笑。
十分钟后,春分抱着书和笔盒来到邻家门前:“破阿吉!臭阿吉!”
阿吉笑嘻嘻从巷子窜出来,跳到她跟前,一脸得意。
推开门,阿吉外婆忙站起来,手拿蒲葵扇:“是春分啊,快来坐,阿吉说他不会做作业呀,你来教教他。”
于是两人坐到阁楼上的书桌前,做起作业来。
阿吉其实也差不多完成了,只剩下几道文段的阅读题。春分其实也不是全部写好了,还有两道数学题,怎么想都想不出来,一直空着。这会儿两人交换作业看了一会,也没说什么话,过了一会,原来不会的题目也全都明悟了。

春分正一步一步写算式,忽然听到轻轻的“卡嚓”一声。一抬头,见阿吉正拿着照相机,对着她,按了一下快门。
“春分,给你照相呢。别皱眉呀,笑笑嘛。”阿吉又按了一下。
“哎呀,别拍,我要生气啦!”春分伸出十个手指头,挡在脸上。
“卡嚓”一声,阿吉又拍了一张:“春分的手爪子。”
春分嘟起嘴,背转身,不理他。
可是他又按了一下,开心地笑:“春分的脑瓜子。”
“都说不许拍了。喂,我说,你怎么净会欺负人哪!”
春分气势汹汹嚷起来,她收拾书和笔,要回家。
“别走,对不起啦。现在轮到你拍我,好不?”
阿吉把相机递给她:“我的新相机,我爸中午送来的——他说我要是能在江村呆一整个暑假,就给我这个。”
“你爸爸真没劲,为啥不在刚放假时给你?”春分想着一起骑单车去潢涌探险的日子,爬上树去摘龙眼的日子,一道去青瓜湾钓鱼的日子,看阿吉第一回划龙艇的日子,那些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吗?连影子也不会留下来了吗?
阿吉也有些傻呵呵的,心里浮现起春分在埠头洗衣裳的样子,春分端着碗坐在龙眼树下吃饭的样子,春分第一次钓上一条鱼的样子……一个又一个春分,虽然没拍成照片,却都留在心里,仿佛心里面有一个无形的相机似的。
春分小心翼翼接过相机,透过取景窗,她看到了另一个阿吉——嬉皮笑脸的神情不见了,他一脸诚恳,仿佛从小到大,从来没作过恶作剧似的,仿佛这个男孩儿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是个乖孩子似的。

春分只瞅了他一眼,就掉转镜头,阿吉也随着她镜头的方向,望向窗外。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绿衣裳的小女孩子,她坐在窗格子上,身子在外边,两只脚伸进房间来,小脚丫上穿着双棉布做的小红鞋。
“卡嚓”,春分把镜子对准小姑娘,按下了快门。
可是女孩儿根本不理会春分,她仿佛根本没有看见春分似的。
“阿吉,你出来,跟我合照呀。”小姑娘扬起右手,她手上拿着个纸飞机。纸飞机湿漉漉的,在滴水,写在机翼上的字笔画化开了,但仍看得很清楚:“春分,我有数码相机啦!今晚到我家来合照留念好不?——阿吉问好。”
原来是傍晚时候,阿吉写给春分的信——那只飞到江水去的纸飞机。
阿吉看着她,这个奇怪的小女孩儿,个子很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明明从来没有见过啊,可看起来却很熟悉……
“喂,小姑娘,你是谁,叫什么名字?”阿吉问。
“我叫春分呀,我今年五岁,我会认字啦。”女孩儿高高举起纸飞机,“瞧,这就是你给我写的信呀。我收到信好高兴,不过我鞋子弄丢了,找了好久才找到这双……”
阿吉大笑起来:“你也叫春分啊,哈哈,她也叫春分呢。”
阿吉看着小姑娘,又看着春分,觉得她们很相似,只是一个大些,一个小些,就像一对姐妹。
春分放下相机,开了阳台的门,对小姑娘说:“喂,快下来呀,坐在上面好危险。来,我抱你。”
“不要你抱!”小姑娘高声嚷,“我是来跟阿吉合照的。”
“那我来抱。”阿吉走到窗子外,抱起她。小姑娘便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春分开了闪光灯,“卡嚓”,拍了一张。十一岁的阿吉抱着五岁的春分,两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快乐。
“你吃月饼吗?”阿吉把小女孩放在木床上,问她。
“我要吃月饼,还要红灯笼。”小女孩朝阿吉的阁楼四处张望,这房间看起来十分简朴,就一张木床,一个书桌,钉子上挂着阿吉的衣裳,墙头有一盏灯。
可是阿吉拉开抽屉,就像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一个月饼。
阿吉拿出小月饼刀,正要切开,女孩儿说:“你要切几块呢?”
“当然四块了。”
“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要切三块。”
“一个月饼分三份……你会分吗?”阿吉傻眼了,话说他从来没有这样切过。
“我会!我最会了!”小女孩儿接过小刀,一下,两下,三下,冰皮的水果月饼被切成十分均匀的三份。
春分举着相机的手轻轻颤抖,她忽然知道这个小姑娘是谁了。她不是别的什么人,她正是童年时的她自己。她是五岁那年的春分。
五岁那年秋天,春分好想学会把一个月饼分成三份,爸爸一份,妈妈一份,自己一份。那几乎是春分记忆中最初的愿望。
那年八月,为了练习这门手艺,她把家里所有的月饼全都切开了,只剩下一个,留到中秋的夜晚……而到了现在,十一岁的春分,已经不能把月饼切得那么均匀那么好看……
吃着自己切开的月饼,小春分很得意:“阿吉,你有红灯笼吗?”
五岁的春分,声音清澈得像碎石山上的泉水。
阿吉拉开抽屉,变出一个灯笼,是一个纸糊的黄灯笼。
阿吉点亮小蜡烛,用棍子打起灯笼,走到阳台去。
小春分跟在他身后,大声嚷嚷:“红灯笼才漂亮,这个不漂亮!”
阿吉打着灯笼去照阳台上的素馨花,说:“我最喜欢黄灯笼,看,它把素馨花都照亮了。”
洁白的小小的素馨花,映着黄灯笼的光,看起来有些羞涩,小春分把鼻子凑过去,深深吸一口,赞叹说:“好香哪!”
阿吉笑起来:“你看,黄灯笼照着才香,要是红灯笼照,就不香了。”
小春分跺跺脚,急得跳起来:“你瞎说!红灯笼照也香的!”
“你别急,有话好好说呀。”阿吉蹲下身子哄她,可是她叫着嚷着朝着黑夜冲进去:“你说错了,红灯笼照也香的!”
她的绿衣裳隐没在龙眼树深绿色的叶影里,看不见了。
春分呆呆地望着江水,东江倒映着对岸市镇的灯火,流光溢彩,好看极了,生动极了。
“她真像你,连小酒窝都跟你一模一样。”阿吉说,“我想,她一定是个精灵。”
“阿吉,我知道,她就是我,她是小时候的我。”
“哈哈,你小时候的样子,好可爱呀。”
春分收拾好书本和笔盒,走了。
阿吉送她到门口:“春分,我明天一早就走了,要明年才能回来呢。”
“明年见。”

春分回到房间,只见刚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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