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艾
文/一苇
一到四月，生长在大地上的青苔和野草和大树，一株接一株开起花来。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黄小雨门前，两棵龙眼树密密麻麻开满花。小雨家的门前屋后，终日漫溢着龙眼花蜜的甜香。
那是个雨水氤氲的春日清晨，小雨看到微笑着的老外婆，她白发如雪，满脸笑纹，呵呵笑着，出现在妈妈身后。
那会儿，妈妈正蹲在水井旁清洗竹篮。她用刷子刷掉竹眼里隔年的尘埃，再用井水把篮子冲洗干净，把它们一个个挂到墙边的钉子上。
水滴从竹篮的网眼滴落，滴滴嗒嗒，滴滴嗒嗒。
朝阳照亮水滴，水滴生出光辉，像一场金子雨。
“小雨，后天清明节，我们要拜祭老外婆。等会儿你去田里摘半篮子艾草回来，我要做艾草茶果。”
妈妈话音刚落，老外婆不见了。小雨觉得很惆怅。她并不善于保守秘密，尤其是对妈妈守秘密。要把这件事告诉谁吗？跟爸爸说？或者告诉同桌的张琪琪？无论跟谁说，小雨都觉得不妥当——从前，更小的时候，黄小雨心里有事，只告诉老外婆。
小雨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外婆，听老外婆说，外婆在妈妈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老外婆是外婆的妈妈，亦即是说，是妈妈的外婆。现在会做艾草茶果的人不多，但是小雨的妈妈很会做，这是因为妈妈由老外婆养大的缘故。
妈妈小时候，老外婆要做艾草茶果，提篮子去摘艾草的人，一定是妈妈吧？
那时候的妈妈，也曾经跟小雨一样，是个小丫头。
妈妈小时候——小时候的妈妈，一定有过一个时期，比现在的黄小雨还要小些。
“妈妈，过会儿是我自己一个人去摘艾草，还是你跟我一道去呢？”
“当然你自己去。我小时候，你老外婆从来没有跟我一道去野外采过艾。”妈妈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她裹了小脚，春天泥滑，她走田基阡陌要摔跤。”
小雨大声嚷起来：“妈妈，你又没有裹小脚！”
妈妈笑了：“你这傻丫头，你是不是不认得艾草？”
小雨不好意思承认，只好跟着笑。黄小雨笑起来的时候，眼睛眯得小小的，嘴巴裂得大大的，看起来就是个傻丫头。
等到妈妈把洗衣箩中的衣裳全晾上竹竿，小雨就挎起竹篮，跟妈妈一道，走向田野。
春意正浓郁，春阳把田园薰得暖暖的，菜花热热闹闹正开着，小蝴蝶双双对对正飞着。走在路上，小雨和妈妈都没有说话。她们走过小木桥，穿过甘蔗林，去往生长着艾草的野地，走着走着，老外婆又出现了。
这回出现的是年青的老外婆，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大髻，身上穿了青花的衣裳，，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她背上背着一个熟睡的孩子。
老外婆在妈妈身后走着，因为裹了腿，又因为背着孩子，她走得很艰难。
小雨一边走，一边回看。她看了又看。
“妈妈，老外婆为什么要裹小脚呢？”小雨问，“裹着小脚，又要背着孩子做事，不是很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