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认识一个邻居家的小女孩,长得小巧可爱,说话细声细气。那时,愿意和我这样一个病孩子一起玩的同龄朋友,寥寥可数,所以,我十分珍惜这段友情。有一次,我用自己积攒的压岁钱买了几个发梳,虽然只是几角钱一个的东西,对我来说,也算奢侈品了,我特意选了一个粉色的发梳给她,因为知道她喜欢粉红色。当然,她很开心,为了回报我的礼物,她决定把自己刚刚买的一把新扇子借给我玩。扇子是一元钱一把的那种折叠小纸扇,我当宝贝一样捧玩着,却不知道怎么一来,把那扇子上的螺丝旋钮给碰掉了一个。当我把那不幸的扇子还给小女孩子的时候,她先是满脸的吃惊,随后变成了愤怒,当时,正好有一根用来捆扎物品的细绳子就放在我床头,她便拿起那根细绳子,猛地抽在我脸上,一边抽打一边用那依旧细声细气的好听声音骂着——“小瘫子!小瘫子!”
病卧在床的我,毫无还手之力,也无法逃走,家里的大人也不在场,我只能任由那根细绳子抽打着我的脸,在脸上打出一道血印子,这是我第一次被人这样抽打,而打我的人,是我当最要好的朋友一样对待的同龄人。
再后来,我有时还能看到那个邻家女孩出现在我家门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距离我很远,很远……我觉得自己真的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曾经作为朋友的人,可以因为一点点小事情,就如此无情,如此伤害对方。
很多年之后,我开始明白,人活着,总是难免会受到或有意或无意的伤害,而善与恶,其实都是人在受到伤害后的一种自然反应,只是这种反应,也是因人而异的。有时候,一个人之所以善良,是因为他受过伤害,他懂得这种伤害会造成什么样的痛苦,所以他不想把这样的痛苦加在别人头上。有时候,一个人之所以恶毒,是因为他受过伤害,他懂得这种伤害会造成什么样的痛苦,所以他觉得必须让别人也尝到自己所品尝的痛苦。于是,有的人有着无比痛苦的童年,长大后却写出了“这一封轻柔的短函对折着,正在寻找一个花儿投递处”,这样充满柔情的诗句;有的人在历经磨难后,却用自己得到的权势去成立纳粹党,报复整个世界。所以,无论是基督教,还是佛教,他们总是劝诫世人,要放下心中的恩怨,要学会原谅和宽恕,其实,宗教的创造者也只是在伤痛中选择了善意的人,而这样的人,总是希望有更多人,来为自己和他人做出前一种选择。
我不是宗教信徒,但是我相信一个人是否具有选择善良的能力,和儿时父母的影响是分不开的,记不清是哪一本儿童教育心理学的书上说过,如果一个父母希望孩子成为什么人,自己就需要先去做这样的人。我觉得能说出这句话的人真是有一种生活的大智慧,如今回头细想,我之所以能够经历过各种歧视、冷漠,却还是会选择善意、乐观地去对待整个世界,只因为我的妈妈就是这样一个人——从她九岁开始,她的双亲就因为文革双双进入牛棚,她一个人承担了三个弟妹的抚养重任,但她对如此对待自己的社会没有丝毫的仇视,相反,她总是会很热情地帮助那些弱小者,并且总是对我说:“你要相信,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如果人生真的如同沙漠,没有爱在左,也没有同情在右,那么,至少,每一个父母,还可以选择,是让自己的孩子去做沙子,还是去做一朵即使在沙漠当中也愿意继续绽放的玫瑰。而我选择了做玫瑰,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是至少,小书房可以是这样一朵玫瑰,哪怕是夏日的最后一朵玫瑰,也要吐露芬芳,继续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