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之219：龙凤瓷床

一苇 述

 

从前有个皇帝，他初登帝位，春风得意，娶了一位貌若天仙的新贵妃。

新贵妃嫌旧床硌背，夜夜娇嗔生气。

“美人，你究竟要睡什么样的床呢？”

“我听闻江西有个景德镇，能烧造精美绝伦的瓷器。你教镇上最好的工匠，给我做一张龙凤瓷床——我要那瓷床冬夜和暖、夏夜清凉。当我在瓷床安睡，龙吟凤唱伴我入眠。”

“我心尖上的美人儿，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

皇帝当即写下一道圣旨，钦差大臣快马赶到景德镇，找到声名远播的镇德窑，对窑主宋老师傅说：“皇帝要一张龙凤瓷床，不单要冬暖夏凉，更要做到龙能吟，凤会唱。请务必三个月造好。过了期限交不出，就砸碎你这瓷窑，杀尽你镇德窑工匠。”

 

宋老师傅唤来四个得意弟子：陶虎、陶豹兄弟，少年工匠唐金龙，他的亲女宋玉凤，对他们说：“皇命难违——这龙凤瓷床，毛坯不易做，到底还能做。难的是烧窑。瓷床这般大件的器物，用火须要巧妙，窑温上不去烧不成，窑温升太高，就烧裂了。”

陶虎、陶豹向来勤恳：“师傅不必发愁，这瓷床我兄弟来做。”

唐金龙说：“我也能做。”

“我亦可试做一个。”玉凤虽是女子，也不甘示弱。

宋老师傅神色凝重：“此事非同小可。为防万一，咱做三个泥坯：我单独造一个，虎豹兄弟合造一个，金龙与玉凤合造一个。到时候，只要能有一张瓷床烧成，咱镇德窑就保住了。”

 

计划已定，宋老师傅和泥做坯：“向来胸中有竹，笔下成竹。我先着手做第一个泥坯。你们慢慢观看揣摩，在心中造象。十二日后，虎豹兄弟着手和泥，造第二张床。金龙玉凤年纪小，只多看多想，待心象落成，二十四日后着手和泥，造第三个床坯。”

于是泥水相和，十指拿捏，过得十二日，第一张床模样初成，宋老师傅开始雕龙画凤。

陶虎、陶豹开始造第二张床坯。

又再过得十二日，金龙、玉凤心象塑成，第三张床也开始做了。

 

前后经过七七四十九日，宋老师傅的床坯终于造成，床身古雅，完美无瑕。他亲自放炭生火，窑火狂烈地烧了九日，慢慢减炭，火焰变得十分温柔。

宋老师傅亲手把床坯送入窑中，他不眠不休守在窑边，烧了三天三夜，龙凤瓷床出窑了。

那天清晨，整个景德镇的工匠全赶来看看。然而，高温回落，床坯没能烧透，瓷床黯淡无光，龙凤闭上了眼睛。

宋老师傅一声不出，他高举起铁锤，“夸哐”一声，把那瓷床砸了个粉碎。

放下锤子，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但他强忍心痛，叮嘱陶虎陶豹：“我太保守，瓷床没能烧透。但这心血还不算白费。现在该你们烧，记得把窑温升高些。”

 

大窑再次升起猛火，虎豹兄弟往窑火加油，又再加酒，经过九日九夜酝酿，窑温终于高高升起，像烈酒一样辛辣醇厚。

第二张床坯，稳稳当当送入了瓷窑。虎豹兄弟技艺一流，本应万无一失。但是，那泥坯实在太大，窑温升高些，再升高些，“力啦”一声，瓷床烧裂了。

熄火开窑，降下温来，陶虎陶豹扑到断裂的瓷床上，失声痛哭。

 

这时，唐金龙、宋玉凤的床坯也造好了。这第三件泥坯别出心裁，做成了鱼的形状。龙凤已染上颜色，呈现出吉祥的瑞气。然而它们沉睡着，正等待烈火，把它们唤醒。

窑火第三次升起，金龙、玉凤不眠不休守着火窑。守到第三夜，两人到底年轻，熬不住困，坐地打起盹来。

一闭眼，却看见一位老神仙，他手执葵扇，正坐在窑边。

金龙问道：“你是谁？”

“我是窑神。”

玉凤一听好欢喜：“既是窑神，请护佑镇德窑，烧成这件龙凤瓷床！”

窑神往火窑一指：“瞧这火，外焰烧得高，却是枯火、死火。火里没有活人的精气神，龙凤瓷床怎能烧得成功？”

“那该怎么办？”

窑神凝神静坐：“舍身投窑风火旺，龙吟凤唱大器成。”说完，他葵扇一挥，“呼”一阵风过，金龙玉凤一激灵，从梦中惊醒。

唐金龙说：“我知道该怎么烧了。”

“我也知道。”

两人手牵着手，双双跳入窑中。霎时间，窑膛呼呼风起，枯焦的窑火一下子变得鲜活，火，越烧越精神。

到得清晨，宋老师傅领了全窑的工匠前来开窑，只见窑火渐熄，瓷器清光润泽——龙凤瓷床已然烧成。瓷床上的龙凤被烈火唤醒，它们活了过来，并且将永远活下去。

 

那钦差大臣听说龙凤瓷床烧好，急急领了官兵，前来收取。

因为瓷器易碎，钦差大臣走水路运送回京。当载宝大船走到鄱阳湖，突然间风起云涌，瓷床上的龙凤一下子飞起来，直上云天。狂风呼啸，卷起惊涛骇浪。暴雨中电闪雷鸣，霹雳一道接着一道，朝载宝大船打来。

终于，载宝船翻侧沉没，钦差大臣和护送的官兵，连同那张举世无双的龙凤瓷床，静静沉入了湖底。

 

消息传入皇宫，新贵妃思忆那不曾得到便已失去的龙凤瓷床，想得茶饭不思，没过多久，得病死了。（完）

 

后记：从前有一回，在莞图借回一本洋鬼子看中国的书，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他们怎么看的呢？“中国人，他们是最灵巧、最杰出的工匠，看看他们的瓷器，他们的刺绣，他们屋檐和门边的雕刻，是多么的完美、繁复啊！”那日，初在钟敬文编选的故事集子读到《龙凤瓷床》，我便想起那本书，紧接着，又想到远古铸剑的故事，又再想到，曾在另一本书读到一对父女烧铸大钟的故事，他们想尽法子，大钟还是无法铸成，最后女儿投身熔炉，大钟烧铸成功。

“万物皆有生命，必须唤醒它们的灵魂”——《百年孤寂》如是说。

所有的创造者——上帝、艺术家、乃至工匠，创造、制作，投入于其中的，不仅是时间与精力，还有生命本身。是这样，正是他们日复一日的生命投入，唤醒了手造之物的灵魂。

 

本故事参考文本：

 

江西景德镇民间故事《龙凤瓷床》 仇尚健、蔡家婆婆口述 章广忠  搜集

江西民间故事《风火仙》  冯祖旺讲述  汪鹤林  采录

北京民间故事《钟鼓楼的大钟》  刘振庭 口述  张凤和  采录

中国古代民间故事《铸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