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之216：蟾蜍仔

一苇  述

 

从前有个妇人，生下一个蟾蜍。

蟾蜍“咕咕”叫，蟾蜍“呱呱”叫，从朝到晚，没个停歇。

它父亲听不得那怪声气，恼怒得不行,一把抓起蟾蜍仔，“呼”一声，扔出门外去。

可是呢，父亲前门扔出去，蟾蜍仔从后门跳回来。

父亲又再抓起，“呼”一下，从窗户扔出去。

可是呢，父亲左窗户扔出去，蟾蜍又从右窗户跳回来。

父亲操起棍子打它，一心把它往死里打，它却跳入母亲怀中，寻求那妇人的庇护。那妇人痴愚，虽说儿子是只蟾蜍，只一味痛惜自己的亲骨肉，一把眼泪一把血汗地抚育它，教养它。

 

一年又一年，蟾蜍仔总长不大。但它十分聪明，嘴巴能说会道。去学堂上学呢，念书过目不忘。别人端坐书桌前写文章，它呢，身子小，跳到书桌上，手爪子握毛笔，一行行一列列写下来，文韬武略，只写得滔滔不绝。

转眼长到十六岁，同龄叔伯兄弟要上京城赶考，那蟾蜍说：“我也要去！”

大伙儿听说这事儿，一个个笑疼了肚子。可是呢，它母亲却郑重其事，比照它的身子，给它缝制合身体面的衣裤鞋袜，还做了一个顶顶帅气的状元帽子。

蟾蜍穿上新装，衣冠楚楚，十分快活。它一路蹦一路跳，一时跳入深山游玩，一时蹦到城市逛街。这么着，它走一路，玩一路，去到了京城。

 

入得考场，领了考卷，蟾蜍仔文思泉涌，妙笔生花写将起来。刚放下笔，交了卷子，听得外头战鼓轰隆。怎么回事呢？原来，西南土匪作乱，贼王拉竿子造反，这会儿领了十万匪兵，打上京城来了。

匪兵蛮横凶猛，官家抵挡不住。眼看江山不保，皇帝急得火烧火燎，颁布了招贤令：“若有人能退贼匪，封为平寇王，许配天鹅公主。”

蟾蜍仔听得消息，欢喜得心花怒放——因为它梦见过那天鹅公主。

它三蹦两跳，越过皇宫的红墙，来到皇帝面前：“岳丈大人，你不要急，你不要慌，我来帮你退贼王！”

皇帝听到说话声，找半天没找着人，一低头看到个蟾蜍，连连摆手：“那贼王厉害得紧，多少大将军抵挡不住。你小小一只蟾蜍，莫与我开玩笑。”

“岳丈大人，你莫小看我。”蟾蜍仔昂首挺胸，“给我帅印，我自能退兵。”

一来事急，二来缺人。皇帝没法子，只好把帅印交给蟾蜍仔。

“隆咚咚！”蟾蜍仔大元帅擂起战鼓，竖起大旗，坐上战车，率领五百精兵，打开城门，去迎战匪兵。

 

贼王见官家开城，只出来一只小蟾蜍，不由得哈哈大笑，高扬大刀，带领百万大军，浩浩荡荡冲杀过来。

蟾蜍仔大元帅毫不畏惧，它迎上前去，张开大嘴，“吼——吼——吼——”，喷出三丛烈火，烈火熊熊燃烧，越烧越旺，把一百万贼匪烧得丢盔弃甲，掉头逃跑。跑呀跑，跑呀跑，跑了一百里，火势才缓下来。贼王一跺脚，大喊一声：“停！”一百万匪兵七零八落，好不容易停下脚步，就地安营扎寨。

贼王洗干净脸上的火灰，训话道：“那蟾蜍大元帅，其实没啥真本事。它只不过会喷火，咱不怕它！”

贼王打造了一百万件防火铠甲，一百万匪兵穿上防火战衣，再次发动进攻。

 

蟾蜍仔大元帅骑着个高头大马，抱着一面小花鼓，正等着呢！

待得百万匪兵冲到跟前，它张大嘴，“吼——吼——吼——”，喷出三股洪水。洪水滔滔不绝，汹涌澎湃，把一百万贼匪冲得哭爹叫娘，冲呀冲，足足冲了一百里，水势才缓下来。贼王抱住路旁一棵柳树，大喊一声：“停！”

一百万匪兵给洪水冲得晕头转向，抱石头的抱石头，抱大树的抱大树，好不容易稳住自己，就地安营扎寨。

贼王抖掉身上的水，训话道：“那蟾蜍仔大元帅，其实没啥真本事。它喷火呢，咱有防火衣；它喷水嘛——咱造它万艘战船。待得水涨船高，正好撒网捉它！”

 

贼王打造了一万艘战船，一百万匪兵上了战船，沿着水路，发动了第三次进攻。

蟾蜍仔大元帅坐在荷叶上，抱着个小琵琶，正等着呢！

待得百万匪兵来到面前，它张大嘴巴，“吼——吼——吼——”，喷出三阵狂风。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一万艘战船就像一万只飞鸟，全给吹到天上，足足吹了一百里，风势才缓下来。风一停，贼匪就苦了，那一万艘战船“噼啪—噼啪—噼啪—噼啪……”纷纷落到地上，摔成了碎片。

贼王摔断了两条腿，一百万匪兵个个摔破了屁股，他们“哎哟—哎哟”爬起身，抱着头，像老鼠一样乱蹿，纷纷跑回西南大山，砍柴的砍柴，种地的种地，打鱼的打鱼，再不敢造反了。

 

蟾蜍退了贼匪，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宣上殿来，封为平寇王。又赏赐黄金万两，为它建起富丽堂皇的平寇王府。

可是呢，平寇平不快活。每天上朝，它总要问：“岳丈大人，天鹅公主什么时候嫁我呢？”

皇帝推得过一个月，推不过两个月，最后只好实话实说啦：“天鹅公主么，是我最钟爱的女儿，人世间最美丽的女子。你呢，却是一只丑巴巴的蟾蜍。这，这，这……这不般配呀！”

平寇王一听，气得肚子圆咕噜鼓起来：“哼！哼！哼！你是皇帝，说话怎么不算数呢？”

皇帝知道厉害，怕它喷火喷水喷风，急忙认错：“你说得对，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你与天鹅公主，明日便是婚期。”

于是，皇宫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天鹅公主花枝招展，入主平寇王府，当上了平寇王妃。

 

这下好啦，平寇王娶得心上人，它满心欢喜，意气风发，给皇帝提出了不少治国的良方。皇帝越来越倚重它，越来越亲近它。

过得一段时间，皇帝和皇后想念女儿，找了个借口，派平寇王外出寻宝。然后他们穿上微服，到平寇王府看望女儿。

好奇怪呀，天鹅公主并没有像他们想像的那样憔悴凄凉，反而比从前更光鲜漂亮。

“天鹅，你是高贵的公主，却嫁给一只丑蟾蜍，委屈你了。”

“不，我感谢命运的安排。”天鹅公主羞答答说，“白日里，平寇王是蟾蜍，但他吃过晚饭，点起灯，脱下蟾蜍衣，就会变成世间第一的美男子。”

“真有这种事？我倒想见识见识。”皇帝很好奇。

“这是秘密，附马不肯让外人看哩！”

“我是他岳丈，不是外人。”

“好吧，等附马回家，你躲帘子里，偷偷瞧瞧去。”

 

没多久，平寇王寻宝归来。它与天鹅公主亲亲热热吃过晚饭，公主亲手点亮灯烛，平寇王脱下蟾蜍衣，果然变成玉树临风的美男子，风度翩翩，天下无双。

皇帝躲在珍珠帘后面，看傻了眼。

等到夜深，平寇王与天鹅公主睡熟了，皇帝拿起那件蟾蜍衣，越看越觉得有意思。

“这衣服真是精致有趣——若是我穿上它，再脱下来，也会变成平寇王那样的美男子吧？”

于是皇帝脱下龙袍，身子一抖，穿上那件蟾蜍衣。

那衣裳果真厉害，皇帝一穿上身，马上变成一只小蟾蜍。

它“咕咕”叫，它“呱呱”叫，它往左跳，它往右跳。它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它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它又快活，又自由。它就那样子跳了一夜。可是呢，天一亮，那衣裳再脱不下来啦！

就这样，皇帝变成蟾蜍，不知跳哪去了。

第二天清早，平寇王起床，他没能找着他的蟾蜍衣，却看到一件龙袍。于是他穿上龙袍，当上了皇帝。（完）

 

后记：多年以前，我整理流传于北方的《蛤蟆孩儿》，蛤蟆孩子一哭一笑蹦蹦跳，威力巨大，虽然那行径接近于耍赖，但是里头天人合一的力量，使我深感震撼。我以为那是极中国化的象征意象，就像孟姜女哭长城，就像六月飞霜，又像孝感动天。我觉得很有必要在民间故事中，留下这些意象。

这回我终于见着南方的蟾蜍仔故事了——在东莞乡间，它被唤做“丑禽渠”，还有更土的叫法，叫禽屎。小时候，村里有个说法，“吾好睇小渠，蟾屎系皇帝变咯”，意思是说，莫要小看那只小蟾蜍，它是皇帝变的。张清水先生1929年从广东翁源搜集采录《蟾蜍的故事》，文后附着同样的说法：“擒著婆是变皇帝变的”底话，人尽能道。”

南方的蟾蜍仔故事，着力刻画它丑陋外皮下的内秀。它能说会道，读书过目不忘，还写得一手好文章，不仅文韬武略齐备，更有勇挡百万贼匪的威力。它的力量来自何处？喷火喷水喷风，势不可当——从这点看，它与红孩儿近似，是天地间一赤子。

 

本故事参考文本：广东翁源民间故事《蟾蜍的故事》 张清水  搜集采录

                广东阳江民间故事《禽渠仔》

                广东东莞民间故事《禽屎仔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