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故事之203：葡萄园结义

一苇 述

从前有六个小伙子，一个是猎人的儿子，一个是铁匠的儿子，一个是阴阳师的儿子，一个是医生的儿子，一个是画师的儿子，一个是木匠的儿子。这六个小伙子个个跟随父亲，学了本行的手艺，就像小蜘蛛会织网，小鸭子会凫水，小野马能奔跑，小崖鹰能高飞。

有一天，六个小伙子在葡萄园相遇，他们相见欢喜，一同摘下葡萄酿酒，结成异姓兄弟。从那以后，他们每天在一起玩耍，六个人好得就像一个人似的。

 

终于，六兄弟在家乡玩腻了。猎人的儿子说：“马要翻山，人要闯关。猪猡老死在本村，狮子跑遍原野。你们说，永远关在一个地方有什么劲儿？咱们不如到外面世界去闯荡江湖，怎么样？”

他的五个兄弟同声说：“好！”

择日不如撞日，六个人说走就走。他们沿着大路，走出村庄，走向外面的世界。

一天，来到一处分岔路口。

一条路分成了六条。

铁匠的儿子问：“兄弟们，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阴阳师的儿子站在大路中央，向四面八方张望，看见大地茫茫，河水流淌。他说：“天下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走到这里，脚下的道路已经为我们指出方向。接下来，我们将分头走自己的路。咱们三年后再回到这里碰头，述说自己的经历，这不就像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六种人生么？”

大家都同意他。

六个小伙子走到自己的路口，各自在路边栽下一棵生命树。六兄弟彼此拥抱，互相祝福，然后，他们分开，各自上路。

 

话分六头，现今只说猎人的儿子，他英俊强健，无所畏惧，他沿山路走入山谷，晓行，夜宿。一天清晨，他起了一个大早，走入一片茂密的森林。森林有一条河，河边有一户人家，家门前种了几架葡萄。那会儿葡萄成熟，有个姑娘站在葡萄架前，朝晖照耀着她的脸，像美丽的石榴花一样美艳动人。姑娘一边采摘葡萄，一边放声歌唱：

 

山坡上有一头金鹿，

无忧无虑吃草。

只不知道另一头金鹿，

它在哪里？

 

水岸边有一只鸳鸯，

自由自在浮游。

只不知道另一只鸳鸯，

它在哪里？

 

猎人的儿子听着歌，看着姑娘，深深爱上了她。他停下脚步，跟上她的调子，唱歌回应道：

 

山路来了一只金鹿，

它跋涉了漫长的旅途。

可以不可以，

在你身边停留？

 

水路来了一只鸳鸯，

它浮游过遥远的河道，

可以不可以，

在你身边筑巢？

 

两人一见钟情，猎人的儿子不再向前走，他留在这片森林，与姑娘结了婚。两人每天恩恩爱爱唱歌，恩恩爱爱劳作。

 

夏天过了，到了秋天，九月的一个清晨，猎人媳妇到河边梳洗，一个不留神，原本戴在手上的绿宝石戒指“簌”一声掉入河中。她连忙下水打捞，可是一个浪头冲来，戒指被水冲走了。

不说那媳妇儿着急，只说那个绿宝石戒指，它顺着山里的涧水往下冲，越冲越远，慢慢到了山谷外，流进大河，随水淌到城里，流入了国王的御水河。

一位宫女到河边背水，她看到戒指上的绿宝石，欢喜得了不得。她弯腰捡起戒指，戒指小巧玲珑，她戴在自己的小指上，正正好合适。

国王看到她手上的戒指，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这个戒指，戴在你手上不般配——你是从哪里得到它的？”

宫女不敢说谎，只得直言相告：“昨日我到河边背水，在河沙里捡来的。”

“河流是我的领地。”国王说，“河沙里的戒指，理应为我所有。”

国王把绿宝石戒指从宫女的小指脱下来，放在手掌心赏玩。他越看越迷恋，仿佛着了魔：“这个戒指，定然属于一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我要找到她，让她在我面前戴上这个戒指，教她翘起兰花指，跳舞给我看。”

国王这样想着，把他的宠臣召到身边，向他发出命令：“你给我寻找这只戒指的主人。如果找不着，我就砍下你的头。”

宠臣是个聪明人，他去到河边，沿着河岸往上走，一边走，一边问洗衣裳的人：“你们有谁丢了一只绿宝石戒指？”

他走了一天又一天，第三天傍晚，终于找到猎人的新媳妇。猎人媳妇相貌出众，她美丽得真教百花羞愧。宠臣不敢直言，他哄骗她说：“国王捡到了你的绿宝石戒指，他明天要亲自送还给你。请你打扮得漂漂亮亮，迎接他的仪仗队。”

猎人媳妇信以为真。第二天清晨，她欢欢喜喜打扮她自己。刚梳好头，宠臣带着国王来到她的家门口。国王取出绿宝石戒指给她戴上。猎人媳妇兰花指一翘，果然宝石配佳人，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哈哈哈，妙极了！”国王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宠妃！”

国王举手一挥，大批武士拥上前来，不由分说，捆绑了猎人媳妇，送回王宫去了。

猎人见此情景，当然想要解救妻子。可是双拳难敌四手，他怎么打得过成群的武士？不一会儿便被一棍打昏了。国王命人把他与一块大石头绑在一起，“咚”一声，扔进河里。

 

国王回到王宫，每日甜言蜜语哄那新媳妇：“让我宠爱你，教你享尽荣华富贵。你愿意吗？”

“不愿意。”

“我愿意休掉所有妃子，封你为王后。你总该乐意吧？”

“不，”猎人媳妇说，“瓷器烧定型再无法更改了，姑娘嫁了人就不能再嫁啦！”

国王总哄不转猎人媳妇，他恼羞成怒，命人往她脚裸套上镣铐，派她干宫里最苦最累的活儿，直到她回心转意为止。

 

三年过去，小羊长成大羊，小树长成大树，到了六兄弟相约会面的日子。

五个年青人——铁匠，阴阳师，医生，画师和木匠，沿着大地上的五条路，回到当初分别的岔道口，他们互相拥抱，畅饮美酒，纵声欢笑，说尽了万语千言。可是，一直等到天黑，还不见猎人回来。第二天晨曦初现，他们察看六棵生命树，发现其中五棵欣欣向荣，但是，猎人种下的那一棵，却已经枯死。

年青的阴阳师拿出他占卜算卦的看家本领，掐指摆卦，细细推算一翻，对兄弟们说：“卦象告诉我，猎人兄弟身上绑着大石，沉在河底，他已经被害死了。不过，只要咱兄弟齐心，也还能救活他。”

五兄弟沿着猎人走过的路，穿过山谷，到达森林。森林里的河仍然像往日一般流淌。兄弟们潜下河底，把猎人打捞上来。

医生拿出全世界最好的起死回生药，撬开猎人的嘴巴，灌了下去。不一会儿，猎人肚子咕噜咕噜，像唱歌一样响了一阵，再过一会儿，他坐起身，“哇哇哇”吐出一肚子黑水。兄弟们给他喝了陈年的葡萄酒，猎人完完全全活了过来。他的身体恢复正常，流了很多很多眼泪，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说给兄弟们听。

他说呀说，说到天黑才说完。那会儿，天上升起半个月亮。猎人指着月亮说：“我现在虽然活过来，但失去媳妇，我的心就像天上的月亮，缺了半边。”

“我们六人结拜为兄弟，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他的五个兄弟说，“咱们齐心协力，帮你把媳妇救出来。”

 

但是，王宫戒备森严，莫说救人，就是空手走进去，都是一件艰难的事。

六兄弟思来想去，想出一条好计策。

年青的木匠仿照金翅大鹏鸟的模样，做成一只空心大木鸟。画师给它涂上油彩，画得栩栩如生——真正的金翅大鹏鸟，也不过就这样儿。铁匠钻入木鸟的肚子，给它安上飞天的机关。

一切准备就绪，年青的猎人钻入木鸟肚子，发动机关，金翅大鹏鸟飞起来，在空中翱翔两圈，朝王宫飞去。

那会儿，国王一大家子正在花园玩耍。金翅大鹏鸟飞过花园，猎人从鸟肚子往下看，没看到自己的妻子。他操纵木鸟，绕过花园，飞往黑漆漆的厨房。

猎人媳妇被关在厨房炒青稞，她见金翅大鹏鸟从窗口飞过，就抓起一把青稞，撒出去喂它：

 

“大鹏鸟啊你自由自在，

飞来又飞去。

我却在这里受苦，

什么时候才能得见我的良人？”

 

猎人听到妻子的歌，连忙靠到窗前，轻声回应：

 

“天变得黑暗，

但总会再亮；

天变得寒冷，

但总会再暖。

你我分离三年，

总有一天再相聚。”

 

猎人媳妇听到猎人的歌声，眼泪水啪嗒啪嗒落下，她从窗户探出身子，寻找她的丈夫。

猎人伸手抱起她，把她紧紧搂在怀里。那会儿，他的手不得空闲，只能用脚踩踏机关。木鸟迎着风，高高地飞翔，飞呀飞，飞出王宫，飞越城市，飞过河流和山谷，飞回到六兄弟相聚的地方。（完）

 

后记：我关注这个故事好久了。让我着迷的是六兄弟的结义，他们合六为一，又一分为六。这聚了分，分了又聚的过程，让我想到朱建军老师意象对话技术之子人格拆分。朱老师说，拆分之后，仍须合抱，以使人格整合归一。这故事里的六兄弟，亦可以作如是观。

而故事中更有意思的，是生命树。很多年前，我在华师念书，有一回考试没考好，眼看着领不着奖学金。我郁郁不欢，走在紫荆路上，遇见肖松。肖松是个快乐的家伙，他身上有一种轻快的特质，再沉重的事情与他一说，他一句玩笑话，便一笑风云过。那天坐在石凳子上，肖松说了好些话安慰我，但都不凑效。直到他说到他的童年，说起他家乡院子里的花树——“我们那里，孩子一生下来，就要种一棵树，叫花树。也许是华树，年华的华，就是生命树。”我听得入迷，完全忘掉了那次糟糕的考试。我兴致勃勃追问：“现在呢，你那棵树怎么样了？”

肖松有点羞涩，他低头笑：“也就我这样子啦，病恹恹的，没啥精神。”

我于是想到那棵树，在风中，阳光下，有点羞涩。

肖松是四川人，他说过他家具体的地点。只是我已记不得，兴许是达县，或许万县。

 

本故事参考文本：四川藏族民间故事《六兄弟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