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故事

路仍然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出生时的样子。那时，它不过是草丛当中暂时的空白，人的脚踩过时，才会微微露出脸来。人一走过，歪到两边的草立刻弹回来，路又消失在一片绿意里。

不知是不是出于偶然，从那里经过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大小小的脚踩在上面，草皮渐渐脱落，露出下面的红土地。路就这样出生了，瘦弱而害羞，细细长长的。没有人问它从哪里来，也没有人问它要到哪里去，它只是一天天延伸着，从山脚直到山顶。

它慢慢变宽，从窄窄一线，到一个脚掌那么宽，再后来两个脚掌走上去也很轻松。它也开始有了岔道，一条条小径从它的身上分出去，让它有一种母亲般的骄傲。

路最喜欢聆听。它对于人类有一种奇妙的好感。闭上眼，静静地感受每一双脚走上来时的不同，那些脚步，带着孩童的欢跳、老人的蹒跚、女人的灵巧和男人的力量，或快或慢地踩在路上，就像一支变幻无穷的曲子，听不够。人声消隐时，昆虫、小兽和鸟儿也从这里走过，带来不同的节拍，但路总是一副等待的样子，等着人们从上面经过，带来他们独有的热闹。

但它也没料到会变得那么热闹。

一辆又一辆挖路机开来了，然后是采石机。路被挖开、拓宽，宽到不像一条路，终日灰尘飞扬。机械车成天“隆隆”地开着，车轮取代了人的脚步，成天在路上来来回回。路不是很喜欢这样的喧嚣，可又非常有耐心地忍着，等着完工时人们疲惫又放松的脚步。

山挖到不能再挖以后，采石机就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随之离开的是人。路盼着能回到从前，回到那些从早到晚聆听脚步声的日子，却发现周围越来越安静。矿石无法再采，人们也不再上山了，纷纷搬去了别的地方。

路等着，等着，等着，终于再也等不来任何的脚步声。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它只是静静地等着，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它一言不发，沉默让它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直到一颗被风吹来的种子轻声询问它：“我可以在这里安家吗”，路才从无边的等待中惊醒过来。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人问过路的意见，只是听从人类的指令，按他们的愿望来改变。来不及细想，一阵短暂的惊慌之后，路便轻轻点了点头：“你当然可以。”

哪怕，不能再成为路。

风总是把消息传得很快，对种子们来说，路是再好不过的安家之所。不久，路就被一片浅浅的茸茸小草覆盖了，它们很快就长得郁郁葱葱。

曾经因为惧怕人类和机器而逃得远远的野兔、刺猬和土拨鼠，也悄悄搬了回来。“我们可以在这里安家吗？”黑黑的眼睛里带着期待的神情。路怎么能拒绝呢。它允许动物们在灌木丛中挖洞筑巢，建立新家。

植物们得了雨水的滋润，一年比一年茂盛，绿得油光水滑。所有曾经是路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丛林，幼树抽芽，藤萝蔓爬。而绿荫之下，是奔腾生活的小动物。

路静静地将这一切抱入怀中。它从未如此充满生命。

2015/11/3